众人谈·《凯撒》｜中西文化碰撞之下的剧场实验

作为2024上海·静安现代戏剧谷展演剧目，京剧名家吴兴国和“昆曲王子”张军共同演绎《凯撒》，4月26日至28日，在FANCL艺术中心（艺海剧院）演出。

今年2月，该作品在第52届香港艺术节完成世界首演。

这部由香港委约，沪台两地创作者合作的项目，融合中国传统戏曲与西方歌剧元素，引起大家讨论。

世界剧场理念下的戏曲转型

张大选，中国舞台美术学会编辑部编辑

华语剧场搬演莎翁《凯撒》的记录并不算多，当代传奇剧场创始人兼艺术总监吴兴国在后疫情时代（甚至更早）决意重新构作此剧，并将该版定位为“京昆新歌剧”。吴兴国在原著基础上增添了青年旅人的观察视角，以一种后设意味的剧构手法实现对“凯撒之死”这一历史事件的现代解读。

作为一种试图融汇东西方剧场精粹的美学理念，世界剧场旨在开辟出新的构演模式（dramaturgy-performance mode in theatre）。从《欲望城国》《李尔在此》《等待果陀》，再到《蜕变》《凯撒》，我们得以摸寻吴兴国这一路的实践轨迹。纵观华语剧场的各地实践，很难想象，还能有更多的演出团体能够将东方戏曲演员剧场的独特魅力与西方戏剧导演剧场的先锋姿态结合起来，由此摊开戏曲转型的更多可能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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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曲转型，不止戏曲现代化一条路。诚如吴兴国本人所言，今天不再是一个“听戏”的年代，西皮二黄也不足以成为吸引二十一世纪的大众走进剧场、观赏戏曲的理由。固然，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但难以否认，吴兴国及其当代传奇剧场近四十年的剧场实践，持续启迪着两岸三地的新生代戏曲人投入到戏曲转型的浪潮当中。我们需要这样的剧场创作者，也需要能够充分培育与爱护这类艺术从业者的社会环境。

身处如此世代的我们，呼吁寻找下一个，甚至更多的当代传奇。

在民主与自由之外，还有“爱”

宋佳，剧评人，戏剧构作

吴兴国在《凯撒》的宣传导言中说“一人倒下，一人再起。历史如此。生命如此。剧场如此。人生如此。” 这份对艺术的信仰与宣誓，如同演出尾声部分持摄影机的年轻人（旅人）眼泛泪光地对在场的观众所做的陈述般——那个瞬间，他绝不仅仅是角色的入戏，他是生命的入戏。我不认为对《凯撒》这部剧的鉴赏，可以孤立于作为艺术家个体的吴兴国与其麾下的当代传奇剧场二者共同凝结的艺术创作生涯，而肤浅片面地对其评头论足。今天，坐在21世纪现代剧场的我们，观看《凯撒》这出悲剧，重要的不仅是谈论传统与现代如何利用技术手段并置交织于舞台之上，重要的更该是思考专制与民主这两面大旗之下时代中渺小卑微的人类生存境遇。

在过去将近半个世纪的悠悠岁月里，吴兴国始终以反叛者与革新者的形象屹立于中国两岸剧坛；而在以西方正典莎士比亚剧作为中心向周边文学经典辐射的系列改编中，当代传奇剧场则始终扮演着戏剧艺术的“先行者”角色。实际上，无论是个体，还是集体，他们那曲折而辉煌的一生都无愧于载入当代世界剧场的历史一页。

如果聚焦于《凯撒》这部剧本身，在演出的九个章节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人分饰多角的吴兴国与张军，用京剧和昆曲两个剧种实现了跨越地域、语言与文化的对话。更进一步，作为剧场文化建构者的观众主体与其的观看行为而言，都表明——这种对话的本质，不仅仅是指向艺术作品与艺术表达本身，更多得其实是指向以戏剧艺术为载体而形成的文化交流空间。它似乎以诚恳深切地姿态有意识地提醒着观众：后疫情时代，莎士比亚与他笔下的灵魂诘问依然具有无法替代的当下性。什么是民主？什么是自由？什么是悲剧？人性的卑劣尽在不言之中。你我皆无法置之度外。

现场合照

演出结束后，我们又与吴兴国老师合影，他慈祥地邀请我和团队的小伙伴们一同站在舞台中央。我也眼泛泪光地对眼前这位年过半百的老艺术家说：“结尾的年轻人（您的徒弟）不光是在对观众讲话，更是在对您讲话。他爱得深沉。” 吴兴国老师开心地笑了。

社会转型之中的凯撒之死

姚啸宇，青年编剧，戏曲媒体人

深刻的戏剧往往生发于社会转型时期的激烈矛盾中。代表帝国制的尤里乌斯·凯撒与代表共和制的布鲁图斯（或译为“卜拓思”）在罗马共和国向罗马帝国艰难转型的时代阵痛中，相互毁灭，一同造就这出不朽的历史大悲剧。

时至今日，现代舞台常常搬演莎翁所撰《凯撒》来表达艺术家对现代转型社会的思虑与关切。京昆新歌剧《凯撒》大陆首演，不仅是近年来两岸文化交流极为难遇的窗口期，更是将京剧、昆曲之传统美学结合舞蹈、剧场、影像等现代表演语汇为“凯撒之死”展开中国式代言。全剧以一个现代旅人视角，携带摄影机重回古罗马政治场域，置身漩涡，拷问初衷，拳拳到肉，刀刀见血，令观者凝神。

解读与欣赏《凯撒》，除去戏曲创新、跨文化剧场的角度，还须立足当下转型社会加以审视：何人推倒雕像？何人操弄人心？烈士为何屈从于小丑的蛊惑？英雄为何宿命般地自相毁灭？当代剧场背水一战能否为京昆纾困？

回望历史，不知不觉，京剧、昆曲在台湾生根也有四分之三世纪了。巨变之下，热血难凉。京昆国粹在台湾诸多无奈与心酸，反而激励了当代传奇剧场强烈的表达欲望，看过《凯撒》便会感同身受。守正者不易，先行者孤独，唯有撼动人心者永垂不朽。

其实，每一个观众心中，都有一出吴兴国。两岸三地，无数创作者正在以当代传奇为标杆，为戏曲、更为华语剧场寻找更富想象力的解决方式。

未来已来，道不远人。

形式是形式，故事是故事

刘畅，南京大学艺术文化学博士生

从“京昆新歌剧”的定位上来讲，《凯撒》是一个教科书式的作品。京剧、昆曲、装置、即时摄影、影像舞美，单拎出来任何一项都是专业顶尖的水平，可以称得上是传统戏曲形式与当代观看审美相融合的跨文化、跨媒介戏剧改编的典范之作。但从整体的呈现度上却略显割裂，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京剧与昆曲唱腔形式与戏剧人物的适配度，二是剧本结构和叙事形式的差异。吴兴国用京剧唱腔演绎了凯撒、贾修司、安东尼，张军用昆腔演绎了卜拓思、诗人和预言者，从形式上来说是是用一刚一柔的唱腔演绎出两组人物的对话；但从呈现上来说却是对人物性格完整性的遮蔽，很容易将这两组人物归为刚和柔的两种性格之下，掩盖了个体之间的差异性。

从文本的角度来说，全剧分为九章：梦呓、凯旋、异象、凯撒、刺杀、祭坛、内战、分歧、梦回。在这样一个时空跨度较大的文本结构中，使用不同的唱腔和多媒体形式融合的不连贯表演语汇，从观感上来说会使前后章节的叙事和对人物的情感共鸣不连贯，导致各个形式的技术和内容不能完美结合，就容易产生“技术是技术，故事是故事”的割裂感。

尽管如此，这部作品依然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宝贵的探索机会，可以思考如何更好地将传统与现代、科技与艺术相结合，创造出更具有内涵和深度的戏剧作品。

-劇終-

配图为剧照

来自剧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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